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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变化,不但体现在房屋的建造上,还体现在建造的模式上。记得我在故乡读小学三年级时,一天,村里的张大爷抱捆树苗来我家,说是他家栽剩下的,让爸爸也找个地方栽一栽,地点都给选好了,就在我家前面的水坑旁。张大爷说,以后抽点时间,把水坑垫垫,就是房基。等孩子们长大了,需要起房,树也成材了,正好用上当檩木。
栽树苗较为容易,在水坑周边挖些小土坑,把树苗插进去,培上土,水都不用浇,不几天,绿油油枝条上便钻出嫩芽来。只是垫水坑,却是件令人犯愁的事,水有齐腰深,要垫成高出地面的房基来,得哪辈子呀?张大爷说,反正也不急着起房,慢慢垫呗,垫一筐少一筐。愚公能把两座山搬走,咱还垫不起来一个臭水坑。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家便与土筐结下不解之缘。父亲每天一早一晚,肩上总是挑着两只土筐,从老远的渠沟旁挖土垫坑,张大爷帮着,王大爷李大爷还有其他叔叔大爷们,听说父亲要填坑垫房基,有时也把家里扫院子的脏土挑来帮着垫。一年连着一年,当坑边的小树苗长成电线杆粗壮的大树,我也由学校的小学生变成生产队的小社员,当年的臭水坑也被垫成了三间房的房基地,比我家住的老房的房基还高出半尺多。
盖房是农村里的大事,一家要起房,全村都想着。那些天,我家几乎每晚都有乡亲们串门,问穰草准备得够不够多,苇箔用不用再多打几片。钱是不问的,一是各家都紧巴,帮不上钱忙;再者也用不上几个钱,瓦工木工生产队都现成,随叫随到,不要说工钱,饭都不让准备,像给生产队干活一样,瞅太阳下山了,停下手里活计,卷支烟,说声:明天再见吧,各回各家。因为乡情如此,习惯了,主家也不会觉得怎么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的事也有。那是房筒起来了,檩木上梁了,房顶也蒙上薄薄一层胎泥。那天乡亲们一直忙活到大天黑,是父亲一催再催,才收工离去。留下的一些尾活,我和父亲以及哥哥弟弟们又归整了一气。许是都累到了极限,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风雨竟没能动摇我们的睡梦。是母亲的一声惊叫,炸雷般将我们吵醒,这时,窗外已是雨声哗哗响了。农村起房,最怕遇雨,因为全是泥巴土坯,一经雨,泥巴要脱落,裸露的土坯也会受损;若再是连阴雨,还会造成房倒屋塌、前功尽弃的可怕后果。所以父亲在从炕上跳起的同时,一句“坏了”的喊叫也把我的心揪紧。似乎衣服都没穿齐整,便随父亲往新房跑。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我们冒雨跑到新房时,那里已是一场战天斗地的热闹场景了,房上房下到处是冒雨赶来的乡亲们,有的往房上递苇席,扔塑料布;有的在房顶上东跑西跑,手忙脚乱地苫盖;还有人在下面指挥,大呼小叫;人群里竟还有妇女小孩儿,他们帮不上大忙,却站在稍远处,举着手电筒给房顶上忙活的人们照亮。全不顾头顶上雨水哗哗。此情此景,除了让父亲过意不去,更多的还是感动,感动那多年来积淀下的浓浓乡情。
幸亏有乡亲们的热心相助,有从各自炕上撤下来的苇席塑料布,把我家新房上上下下包裹个风雨不透,经受住了几天的连阴雨,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故乡的土坯房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渐渐显出其老态,与发展变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不相协调,就有人找到我,要帮我将老房翻盖,我想到又要惊动众多乡亲,乡情难报。他却不以为然地一笑,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没那么多瞎情了,你只要把票子准备足,事情全好办。果然,没用十天,故乡的土坯房被推倒,在原地盖起四间漂亮的砖瓦房,用的也是乡亲们,一包到底。一手房一手钱当面清,不管烟不管饭,听说,连一切大小工伤事故,合同上也黑纸白字写明责任自负,与房主无干。所幸施工期间老天相助,没有降雨,否则,乡亲们还会不顾一切地跑来相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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