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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春·雪》是在哪里写的?有种说法认为是在清涧县的袁家沟或高家洼塬。我觉得不对。诗中两个关键特点,是正确解读的钥匙。
第一特点是鸟瞰。众所周知,诗人所处的地理位置将决定其视角,从而左右其文字的运用。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表明作者是在仰视;“大漠孤烟直”,表明作者是在远眺;“一览众山小”,表明作者是在俯瞰。但是,受时代客观条件的限制,旧时根本不可能产生鸟瞰的全方位视角,而《沁园春·雪》却做到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开篇三句显然不是毛泽东的想象,而是在鸟瞰时把整体风光尽收眼底后发出的由衷感慨。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这些摄影似的描述栩栩如生,尤其是一个“望”字,非常精确地表明了当时作者因身临其境而触景生情。诗中所用词汇,无一不是翱翔时鸟瞰山河的真切感受,使得人们犹如在观赏一部由文字组成的航空彩色摄影集。当年人们根本不知航空摄影为何物,因此心灵震撼之烈可想而知。
这里需要指出,对“山舞银蛇”的传统解释值得商榷。周振甫在《毛泽东诗词欣赏》中认为:“群山的一个个山峰绵延起伏,像银蛇在舞动。”其实,“舞动”的不是“群山”,否则过于狰狞与恐怖。舞动的是山上雪粒,优雅而洒脱。如果从空中浏览过雪山,即便观赏过类似的影视作品,都会看到飘动的雪粒被强劲的山风挟裹着形成大小条状,与沿着山脊与谷底走势形成的冰雪线一起,呈现出动静结合的自然奇观。
1935年秋冬间,毛泽东在翻越岷山时作词《念奴娇·昆仑》:“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龙在天,蛇在地。雪粒随着山风腾空盘旋,毛泽东仰视时谓之龙,鸟瞰时谓之蛇,实在是生动而贴切。因此,“山舞银蛇”是雪山山风、雪粒与山势的自然景象,并不是雪山本身。
“原驰蜡象”的传统解释也值得商榷。臧克家主编的《毛泽东诗词鉴赏》认为:“在陕西和山西一带的高原上,盖着雪,在高处望去,像白蜡样的象群在奔跑着。”日本学者竹内实所著之《毛泽东的诗与人生》认为:“秦晋高原上的雪,如同白象群在走动。”其实,“奔驰”的不是巍巍“高原”,更不是“雪”,而是黄土高原上大大小小的“塬”。所谓“塬”,是黄土高原上的奇特地貌,因其四周被沟壑纵横分割,且常年遭雨水冲刷走向又都非常相似、整齐,所以鸟瞰时的群“塬”,就活像在广袤的原野上排列有序的群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这句常遭政治性回避,概因想不到毛泽东是在鸟瞰。其实直观的解释很简单,由于是首次在空中翱翔,所以作者非常自然地产生了这种新奇而真实的感觉。
第二特点是巡视。旧时诗人在描绘宏观实景时,受客观条件限制,几乎都采用以静观静或以静观动的视角。受此影响,有人以为“要写‘北国风光’,先写登上长城看雪景,看到长城内和长城外,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再看黄河的上游和下游,已经结冰,顿时失掉滔滔滚滚的水势”。这样的解释显然已经远离实际。其实《沁园春·雪》所用视角不仅是以动观静,而且全部都是跨地域式的巡视。这种特有的快速移动视野如果不是虚构想象,就只能是在空中盘旋巡航,才容诗人的视野如此宽阔,也才有作者发自肺腑的惊叹与感慨:“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以上两个关键特点说明了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诗词的真实诞生地是在空中。也就是说,毛泽东创作《沁园春·雪》的构思源自飞机上对北国风光的震撼性感受。
值得注意的是,竹内实认为:“似乎也有毛泽东自己讲是飞机上之作的说法。因为毛泽东曾对罗伯特·佩恩谈过这首词。”著名诗人罗伯特·佩恩1946年访问延安后所著的《毛泽东》一书,竹内实较为详细地引用了其中一段对话:
“啊,那是一首好诗。在飞机里写的,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时候的事。我为从空中俯瞰我的国家的壮美而赞叹……而且还有其他事。”“其他事是指什么?”“有很多呀!你想想看,这首诗是何时写的。”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的诗很粗糙,你可别上当哟!”
这里还应该指出,原词中的“腊象”现在被改成了“蜡象”。据《诗刊》1977年第1期载文说,《诗刊》主编臧克家等人受到毛泽东的接见。臧克家以诗人的天生敏感对“腊”字产生了浓厚兴趣,当面向毛泽东求教该作何解,并试着提出以“蜡”字取代。毛泽东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却当场同意了他的建议。其实,如果就诗词本身而言,这一改动纯属多余。理由有三:
其一,由于“塬”的四周沟壑纵横,鸟瞰时就像皮肤收缩和干瘪形成的皱褶,活像陕北常见的腊肉,因此被毛泽东借以形容寒冬因饥饿而瘦骨嶙嶙的“腊象”。这一比喻不仅别出心裁精妙绝伦,而且还完全忠实于鸟瞰时所见的地貌。
其二,“银蛇”是高原冬日飞舞的寒蛇,“腊象”是平原腊月疾驰的饿象。因此,两者之间除了时间,在空间、动态、形象和文字上,都有着严谨而巧妙的对仗。
其三,毛泽东自注:“雪:反封建主义。”“银蛇”与“腊象”在极其严酷的环境中“舞”与“驰”,毛泽东显然是在隐喻红军于饥寒交迫的恶劣环境中依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短短八字,可谓精雕细琢千锤百炼,足见作者观察之仔细,形容之逼真,思考之精妙。如果把“腊”改成“蜡”字,且不说丰腴圆润的感觉与毛泽东所见不符,灵动、神韵与隐喻更是相形见绌。
顺水推舟可能是毛泽东同意修改的重要原因,让人相信“腊”可能是“蜡”的笔误。或者如周振甫所言“是为了更易懂”。至于竹内实的解释更是离谱:“所谓蜡象是真蜡的象,是在印度作为圣象为人崇拜的白象。”也就是说,毛泽东同意改“腊”为“蜡”,其实是宁愿自认瑕疵——这对诗人绝对不公。 (据《党史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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